作者:初钊兴

出处:甲午网栏目:46期学苑杂谈馆刊发表日期:2014年6月19日

摘要:《尔雅·释地第九》谓:“东北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晋郭璞注:“虎豹之属,皮有缛彩者。”宋邢昺疏:“释曰:斥山,山名也。文皮,虎豹之属,其皮毛有…

关键词: (暂缺)

《尔雅·释地第九》谓:“东北之美者,有斥山之文皮焉。”晋郭璞注:“虎豹之属,皮有缛彩者。”宋邢昺疏:“释曰:斥山,山名也。文皮,虎豹之属,其皮毛有文采、细缛,故谓之‘文皮’焉。”与邢昺同为宋初人的乐史在所著《太平寰宇记》中,却说《隋书·地理志》东莱郡文登县有斥山,即《尔雅》之斥山。元于钦(祖籍斥山)著《齐乘》,承袭这一观点,并进一步“具体化”:斥山在文登东南六十里,盖以海滨广斥得名。清代郝懿行撰《尔雅义疏》亦持此论,并引《管子》一书《揆度篇》和《轻重甲篇》中的“发、朝鲜之文皮”,说“然则朝鲜亦出文皮,其地与斥山唯限一海”。当代大家、荣成籍张政烺先生在《上古时代的中朝友好关系》一文中,也认同此说,“这里所说斥山在今日山东省荣成县海岸上”。又说:“斥山是一个很小的山,在海边上,不出虎豹。它所以特别出名的缘故,则因为是一个海口。斥山和朝鲜一水之隔,”“斥山之文皮,就是朝鲜之文皮。”由此推论出“可见在春秋战国时代,朝鲜和齐国有着密切的海上交通及商业往来。”从此以后,东北之美,就定为石岛斥山之文皮了。

真是天大的误会。

最明显的误会是,石岛斥山根本不属于《尔雅》所说的“东北”地区,甚至连“东方”地区也不够。《尔雅》在说“东北之美”之前,说“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注:“医无闾,山名,今在辽东。”东方之美在辽东的玉,与居山东半岛东端南侧的石岛斥山实在不搭界。对此,道光《荣成县志·杂记》载:“按医无闾在今盛京锦州府广宁县北,医无闾言东方,斥山不应言东北。若医无闾言东北,斥山言东方,则合矣。疑《尔雅》之文有误。”这就更缺乏证据,可谓“改《经》作解”了。

《尔雅》是汉初学者缀辑周汉诸书旧文,递相增益而成(见《辞海》)。今人可见汉初刘安等所著《淮南子·卷四地形训》有类似的记载,不同的是“东南”“西南”“西北”“东北”四词之后多“方”字;“霍山之多珠玉”少“多”字,“昆仑虚”少“虚”字;“中有岱岳,与其五谷鱼盐生焉”,则谓“中央之美者,有岱岳以生五谷桑麻,鱼盐出焉”。《淮南子》这段文字较繁,较刻板,推测可能《尔雅》取《淮南子》这段话而加工了。又,从《尔雅》上下文看,所提到的山名皆为实名,并非“泛指”。

我们可以找到先秦著作《管子》一书关于东北文皮的记载。《管子·揆度第七十八》:“桓公问管子曰:‘吾闻海内玉币有七策,可得而闻乎?’管子对曰:‘……发、朝鲜之文皮,一策也……’”《管子·轻重甲第八十》:“桓公曰:‘四夷不服,恐其逆政游于天下而伤寡人,寡人之为此有道乎?’管子对曰:‘吴越不朝,珠象而以为币乎。发、朝鲜不朝,请文皮、毤服而以为币乎。……一豹之皮,而辟千金也;然后,八千里之发、朝鲜可得而朝也。’”发,即北发,古代部族名。北发与朝鲜都产虎豹之皮,且二者是相邻的。北发在什么地方呢?

《博物馆研究》2007年第三期苗威教授《从考古发掘看延边未曾归属过古朝鲜》一文,对此论述得较清晰:“《逸周书·王会篇》中记载了东北亚诸古族前往中原参加‘成周之会’的史事,其中就有发人、秽人、高夷、良夷、稷慎等族。学界许多人皆认为‘发人’即‘貊(貉)人’,古书中亦写作‘发’或‘北发’。”作者又引《大戴礼记·少闲篇》,认为“秽貊是生活在东北松嫩平原上的古老民族,又称貉、貉貊或藏貊,中国古文献称之为‘白民’‘亳人’或‘发人’”。

松嫩平原西起大兴安岭东麓,南止松辽分水岭,东北界小兴安岭,以松花江谷地与三江平原相连,面积占东北平原的三分之二。这里是北发族所居之地,是产文皮之地。

那么,斥山到底在哪里呢?斥山极可能就是“赤山”。斥与赤在古汉语中同声通假。《管子·地员》:“斥埴,宜大菽与麦。”于省吾新证:“《书·禹贡》‘厥土赤埴坟’,然则‘斥埴’即‘赤埴坟’之‘赤埴’也。”此证可靠。《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赤山:即今内蒙古巴林左旗北,乌力吉木伦河发源之乌兰大坝(意为红山)。《后汉书·乌桓列传》:‘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乌桓人死,敛以棺,至葬则取一肥犬,系以彩绳,并取死者乘马、衣物烧送之,谓付托于犬,使护死者归赤山。’”这座被视为“圣山”的赤山位于大兴安岭南端东麓,在松嫩平原西南部。又,《辽史·地理志七》:“庆州,玄宁军上节度,本太保山、黑河之地,岩谷险峻。穆宗建城号黑河州。每岁来幸,射虎障鹰。……在州西二十里有黑山、赤山、太保山、老翁岭、馒头山、兴国湖……”这里的赤山就是上文的“乌兰大坝”。可知在辽穆宗时,这一带仍是“射虎障鹰”之地,当然是“文皮”的产地了。至今,这里是国家级森林公园,有全国乃至亚洲最大的养鹿场,巴林左旗是内蒙古33个以牧业为主的县(旗)之一。

还有一个误会是,《尔雅》所说的八陵(九府)之美,都是指该处有某种特产,而不是某处为商埠或港口,外地汇集来的“美物”。所说九地美物,无一处是靠外地运进来的。先秦时期,陆路与水上运输能力还不强,商品集散规模还有限,所以称赞中原和八个方向的物产之美,当然只能列举当地物产。怎么会因为小小斥山港可能从朝鲜运进一些文皮就成为一方之美的代表物呢。

笔者相信,只要全面、认真地读过《尔雅》这段文字的,真相是不难辨别的。但比较有权威的论著一旦发表误说,其影响是严重的。不要说地方文献争相引用,以证家乡之美,就是科学名著,也往往以讹传讹,遗害无穷。如2005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历史地名大辞典》的“斥山”条,就把荣成市的斥山说成是《尔雅·释地》中的斥山。所以,追求科学的人们,不能认为名著里的观点、名人的论断都是对的,此为一例。

那么,古人、前人为什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呢?乐史著《太平寰宇记》,总体上说,可信度很高。但乐史不知道《隋书·地理志》中文登县的斥山规模多大、位在何方;也未核对《尔雅》原文,文登县不在中国之“东北”。于钦作《齐乘》,对祖籍斥山有向往崇敬之情,对《太平寰宇记》的文登斥山即《尔雅》“斥山”说,深信不疑。张政烺先生已读到郝懿行的《尔雅义疏》,知道《管子》提到朝鲜之文皮,却忽略原文“发”与“朝鲜”并列,未注意“北发”之地,正是与朝鲜相邻的“东北”之地;加上唐代“赤山浦”确实是中、日、韩海上交通要港之一,便由此作出错误的推理。但话说回来,这一错误,不会影响《寰宇记》作为古代地理名著的地位,也不会影响张政烺教授是我国著名的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考古学家和文献学家的历史地位。

总之,历史不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为历史问题作出结论要慎而又慎,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愿与诸位同寅共勉。

 

(作者:文登市史志办公室原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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